药香萦绕。
温暖的液体包裹着全身，一股股平和的灵力，如同涓涓细流，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体内那些暴虐如野兽的经脉。
楚牧元从昏沉中苏醒，睁开眼，看到的是石屋古朴的屋顶。
他坐起身，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木桶中，桶内是散发着清香的药浴。身上的伤势和煞气带来的腐蚀感，竟已好了大半。
堂姐楚灵韵正端坐在一旁，双目紧闭，指尖牵引着一丝丝淡金色的灵气，缓缓注入药液之中。她的脸色有些苍白，显然消耗不小。
“姐。”楚牧元沙哑地开口。
楚灵韵长睫微颤，睁开了眼，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。“你醒了。感觉怎么样？”
楚牧元没有回答，只是沉默地看着她，眼神复杂无比。
这份久违的、不含任何算计的温暖，让他几乎要沉溺其中。可他越是感到温暖，就越是憎恶那个满身污秽的自己。
“脱胎换骨吧，牧元。”楚灵韵看出了他的挣扎，轻声说道。她起身，从一旁的桌案上，郑重地捧来一卷散发着淡金色光晕的古朴竹简。
竹简之上，刻着七个古字——《大梦千秋铸神经》。
“这是我楚家真正的根本传承，”楚灵韵将竹简递到他面前，“它教我们的是如何疏导、调和情感，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，被仇恨与煞气所奴役。废掉你那一身魔功，我们从头再来。”
从头再来？
楚牧元伸出手，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卷散发着暖意的竹简。
然而，识海深处，一声狰狞的咆哮骤然炸响。
一道暗红色的虚影，被无数符文锁链捆缚着，从【道心鉴】的内部空间猛地挣扎而出，正是燕赤霄的残魂！
“妇人之仁！”燕赤霄面目扭曲，双目赤红，死死地盯着那卷竹简，仿佛看到了生死大敌，“软弱！无能！靠这种中正平和的狗屁东西，你要修炼到何年何月才能复仇？尉迟苍死了，顾长明呢？太上忘情道呢？等你修成，你的仇人早就飞升成仙了！”
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与煽动：“牧元！别信她！力量没有正邪！只有复仇的力量才是你唯一需要的！想想你父母的惨死！想想楚家的血海深仇！你要做个清醒的弱者，在无尽的等待中憋屈死去，还是做个背负一切的疯子，亲手把仇人撕成碎片？！”
楚牧元的手僵在了半空。
他的左手边，是堂姐期盼的眼神和那卷代表着“人”的道路的温暖经书。
他的右手边，识海中【百战狂兵】、【狂骨刃】等魔兵正嗡嗡作响，渴望着鲜血与杀戮，那是代表着“魔”的道路的力量。
清醒的弱者，还是疯狂的强者？
这个问题，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。
就在他陷入天人交战，痛苦得无法抉择的瞬间——
“妖孽！受死！”
一声大义凛然的暴喝，伴随着刺目的金光，从屋顶轰然贯下！
一张由无数符文交织而成的金色巨网，撕裂屋顶，当头罩下，将整个房间笼罩！网上蕴含的破魔之力，让空气都发出“滋滋”的灼烧声。
【锁魔金光阵】！
楚灵韵脸色剧变，第一时间将楚牧元护在身后，厉声喝道：“什么人！”
一名身着青色道袍、手持长剑的中年修士自破洞中落下，满脸正气，眼神却充满鄙夷与厌恶。他先是怒斥楚灵韵：“身为修士，竟与此等魔头为伍，饲魔为患！简直是我正道耻辱！”
随即，他目光如剑，死死锁定楚牧元，杀机毕露。
“魔头楚牧元！你屠戮青松观，罪孽滔天！今日我李正，便替天行道！”
话音未落，他手中飞剑脱手而出，化作一道流光，直取楚牧元眉心！
生死一瞬。
楚牧元的大脑甚至还停留在刚才的道统之争中，但他的身体，他那早已被血与火淬炼了无数次的战斗本能，已经做出了最快、最直接的反应。
没有防御，没有闪避。
“滚！”
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。他体内刚刚被安抚下去的魔功轰然逆转，狂暴的煞气如火山喷发，直接撞上那张金光巨网！
“轰！”
【锁魔金光阵】应声炸裂！
那柄飞驰而来的飞剑，也被他一拳轰偏，深深钉入墙壁。
下一刻，楚牧元的身影已在原地消失。
李正只觉眼前一花，一股混杂着怨毒与疯狂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，让他神魂为之一滞。
【怨气殉爆】！
不等他从精神冲击中恢复，一只冰冷的手，便如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楚牧元那张清瘦的脸庞近在咫尺，双瞳之中，再无一丝人性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。
杀了他。
搜他的魂。
把他撕碎。
【狂骨刃】的嗜血本能与燕赤霄的嘶吼同时在脑中响起。
“住手！牧元！”
楚灵韵凄厉的尖叫，如同一盆冰水，浇灭了他心中即将燎原的魔火。
楚牧元眼中的疯狂微微一滞。他看着手中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，李正……他想起了这个名字，青松观……那不是顾长明嫁祸给自己的血案吗？
就是这千分之一刹那的迟疑。
李正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怨毒，他猛地捏碎了藏在袖中的一枚符篆。
“嘭！”
一团血雾爆开，李正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。半空中，他狼狈地现出身形，毫不犹豫地引爆了怀中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弹。
一道刺目的血色光柱冲天而起，将整个山谷染成一片不祥的赤红。
“嗡——”
几乎在同一时间，楚牧元手臂上，那道得自凰九幽的【血印】，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、被烈火灼烧般的刺痛！
这是最高级别的警示！
正道大军，已在百里之内！
完了。
楚灵韵面无血色。
楚牧元却在这一刻，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。他松开手，任由最后一丝犹豫从眼中褪去。
他看了一眼那卷散落在地的《大梦千秋铸神经》，又看了一眼满脸绝望的堂姐。
没有时间了。
他反手一挥，一道煞气凝成的风刃，直接将那间带给他短暂温暖的石屋点燃。熊熊烈火，瞬间吞噬了他们在此地生活的所有痕迹。
在冲天的火光中，楚牧元转过身，向着楚灵韵伸出了那只依旧沾染着李正鲜血的手。
“姐，”他的声音平静而沙哑，“无论正道，还是魔道，先活下去。”
楚灵韵看着他，眼中含着泪，却重重地点了点头。她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有力的手。
一道血色，一道素白。
两道身影背负着截然不同的道统，在信号弹凄厉的红光映照下，毫不犹豫地冲入了身后那片无尽的黑暗丛林。
他们身后，飞舟破空的轰鸣声，已如滚滚闷雷，清晰可闻。
